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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6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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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6 章

九華殿。

賢妃身邊的女官見大公主來, 很高興的送了香茶和時鮮的瓜果,因為是賢妃的親信,也是看著大公主長大的, 言談之間,更多幾分親近, 少幾分恭謹。

“公主怎麽不帶小郡王來?娘娘也惦記孫兒呢。”

大公主笑著含糊過去:“他今日有功課要做,明日我叫駙馬帶著他來陪娘娘說說話。”

女官不由得有些唏噓:“一眨眼的功夫,小郡王也開蒙了, 這日子可真是不經混……”

正說著,置於偏廳的那座鸞鳥座鐘“鐺鐺”響了起來。

“呀,時辰到了。”

她不由得笑道:“娘娘今日的靜修結束了。”

大公主也站起身, 往門外去, 等候母親的到來。

賢妃劉氏如今也是快要五十歲的人了,看起來倒是只有三十五六歲的樣子。

她衣著簡樸, 發無珠飾, 臉上的神態也很溫和從容,只是在見到女兒的時候, 不由得流露出一點微笑來:“仁佑, 今天怎麽有空過來?”

大公主已經開府, 卻仍舊住在宮中, 只是除了規定的可以拜見母親的日子, 她極少會往九華殿來見母親。

她是女子, 往來後宮不像大皇子一樣有著諸多忌諱, 但同時大公主也知道, 作為一個在朝中領事、有心大位的公主來說, 不宜再肆無忌憚的同後宮聯系了。

她不願意做那個破壞規矩的人。

這會兒母親問起,她便如實答了:“我有些很要緊的疑惑, 想要問您。”

賢妃幾不可見的怔了一下。

那邊女官聽到大公主的話之後,已經默不作聲的領著殿內其餘的侍從們退了出去,將空間留給這母女二人。

賢妃往內室裏走,大公主忙上前一步,替她打開了簾子。

母女倆到裏間去坐定,大公主開門見山道:“娘娘還記得朱皇後嗎?”賢妃腦海中恍惚間回憶起朱皇後的面容,即便過去多年,那風華絕代的影子,也仍舊鐫刻在她的記憶當中。

她不由得道:“怎麽會忘呢。”

說完之後賢妃輕輕笑了一下,轉而問女兒:“難道你忘了嗎?”

朱皇後薨逝的時候,大公主其實也不算是個稚童了。

她為之默然,幾瞬之後才道:“我當然也沒有忘。只是朱皇後是嫡母,又因為難產亡故,您也好,祖母和父親也好,都沒叫我了解太多,日子一天天的過去,也就想不起要探究更多了。”

賢妃看著女兒,突然道:“時隔多年,你為什麽會問起朱皇後來?”

大公主如實的告訴母親:“因為有人告訴我,朱皇後當年生下的並不是一個死胎,而是一個健全的孩子,那個孩子至今仍舊活在世上!”

賢妃饒是向來平和,聽罷也不由得吃驚的“啊!”了一聲。

大公主見母親如此反應,心下難免對於聽到的消息起了疑心——母親當年身在宮闈之中,又是四妃之一,尚且一無所知,那個人又是怎麽知曉這樣的絕密的?

賢妃目光仍舊落在女兒臉色,心緒卻已經飛回到了多年之前。

相較於前朝記載於史書之上的那個宮廷傾軋,當今的後宮,其實算是十分平和了。

賢妃憑心而言,今上並不算是個難伺候的君主,甚至於可以說是個溫和體貼的丈夫。

他並不會刻意的禁欲,但是也不會放縱自己,女色上淺嘗輒止,恰到好處。

賢妃自己是承恩公府出身,血緣上算是今上的表姐,比起叫承恩公府那一家子糟汙人決定自己的未來,入宮於她而言,算是個不錯的原則。

太後娘娘對待承恩公府一直都頗漠視,待她這個娘家的侄女也是平平,賢妃心知肚明,自己能夠入宮,其實是因為聖上要跟太後娘娘鬥氣。

所以她對待太後娘娘,只有妃妾的恭謹和敬重,卻不敢顯出娘家侄女的親昵和嬌氣來,也從不肯牽扯到兩宮之間的紛爭去。

太後娘娘只是漠視她,但並沒有為難她,當今待她不算十分恩寵,但也足夠寬和。

大公主是賢妃唯一的孩子,也是當今的頭一個孩子,新生命總是象征著希望,而第一個也總是不同的。

聖上在大公主身上傾註了最多的愛護和心血,而大公主的存在乃至於逐漸成長,也叫帝妃之間的關系愈發緊密平和。

這其實就很好了。

大皇子的生母夏侯氏進宮的時間,比賢妃晚了半年。

夏侯氏的父親在當今為東宮的時候,便侍奉在近側,某日天子臨幸其府邸見到夏侯氏,很喜歡她,便奏稟太後,將她帶入宮廷。

較之賢妃的謹慎和溫和,夏侯氏的性子其實有點刁蠻——當然,在聖上面前,那點刁蠻只會表現為嬌俏。

起初對待賢妃這個姐姐,她還是很恭敬的,時間久了,察覺到太後娘娘其實並不怎麽理會賢妃之後,才逐漸驕縱起來。

賢妃對待她,就像是對待一個任性的小妹妹,對於她的冒犯,很多時候都是一笑了之——說到底,她也只是愛在嘴上討點便宜罷了,比起劉家那群糟汙人來說,簡直幹凈純粹的像張白紙。

宮裏邊總共就這麽兩個有正經名分的妃子,有什麽好鬥的呢。

只是沒過多久,兩人便聽到了來自前朝的消息,定國公之女朱氏,被選為皇後了。

神都之中,誰不曾聽說過朱家娘子呢!

夏侯氏慌裏慌張的去找她,神色不安。

她很清楚,論容貌,論才情,論背景,她們兩個人捆在一起,都無法與朱娘子抗衡。

賢妃自己倒是很平和。

因為打從一開始她就知道,自己無法延續姑母的傳奇。

賢妃勸夏侯氏看開些:“太後娘娘也好,咱們聖上也好,眼睛裏可都揉不下沙子。”

夏侯氏有些失魂落魄:“怎麽會選朱娘子做皇後呢……”

賢妃聽著,不由得加重了語氣:“妹妹,別失言了!這不是我們能管的事情!”

夏侯氏回過神來,臉上有些恍惚,低下頭去,很小聲的說:“劉姐姐,我就是覺得……”

她幾經糾結,終於委屈的說了出來:“我就是怕她搶走聖上啊,她那麽漂亮,那麽耀眼!我先前就怕,可阿娘進宮的時候跟我說,定國公府從來沒有女兒嫁入皇家,叫我不要杞人憂天,這才過去多久?朱娘子就要進宮來做皇後了!”

夏侯氏抽泣著哭了起來:“別人騙我也就算了,我阿娘居然也騙我!”

定國公府從來沒有女兒嫁入皇家?

賢妃聽聞之後,頭一個念頭就是——這怎麽可能!

她按下心底詫異寬撫住夏侯氏,轉而悄悄去查,這才發現夏侯氏說的居然是真的——沒有任何記載顯示,定國公府朱氏出過皇後、亦或者皇子妃!

這可太古怪了。

皇室從前居然沒有跟朱氏聯姻過嗎?

只是賢妃在宮裏邊待的久了,已經知道適當消減自己的好奇心,不要過多生事的道理。

她有女兒。

對她來說,再沒有比好好撫養女兒長大更重要的了。

幾年之後,帝後大婚,朱娘子入宮,成了朱皇後。

她生的很美,那是一種令人為之恍惚的美麗,言談舉止之間,都流露出難以言表的尊貴和從容。

朱皇後並不是一個難相處的人,甚至於待下可以說是寬和。

但這種寬和又跟賢妃身上那種近乎慈悲的意味截然不同。

朱皇後的寬和,是人不犯我、我不犯人,彼時夏侯氏已經因有孕晉封德妃,氣勢正盛,她誤以為朱皇後是上一個賢妃,因而趾高氣揚的生出僭越之心後,朱皇後毫不猶豫的出手整治了她。

她沒有懲處德妃,因為德妃彼時身懷有孕。

朱皇後傳召德妃的父親入宮,以其教女不善、有辱天家為由,叫他跪在宮門前誦讀《禮記》三個時辰。

須得知道,那可是朝中文武勳貴上朝的必經之路啊。

而德妃的父親作為當今東宮時的舊臣,在當今登基之後,向來都是超脫於尋常臣子的。

賢妃聽聞之後,都覺得真是殺人誅心!

偏偏朱皇後拿到了板上釘釘的把柄,任誰都挑不出錯來。

德妃不能眼見父親因為自己的不當行徑而受辱,哭著去向朱皇後叩頭請罪,卻只叫她的父親又加了兩個時辰的刑期——朱皇後冷冰冰的回應她,德妃為了自己有錯在身的父親,連腹中皇嗣都可以拿來作為籌碼嗎?

賢妃能知道消息,太後娘娘和聖上也是一定能夠知道的,只是兩宮始終沒有發話,最後德妃的父親是被人擡著出宮的,回府之後便大病一場,沒多久便郁郁而終了。

在那之後,德妃簡直敬畏朱皇後如虎狼,又恨之甚深。

如是又過了幾年風平浪靜的日子,朱皇後終於有了身孕。

所有人都是高興的——就算是裝,也得裝得高興!

然而頭一次叫賢妃看出來不高興的不是別人,正是朱皇後的母親、定國公夫人。

那其實是個偶然。

當時賢妃往朱皇後宮中去探望她——幾年相處下來,二人交情還不錯。

不曾想剛拐到朱皇後宮室的正門處時,卻見定國公夫人正從裏邊出來。

倘若是尋常時候,賢妃該過去同定國公夫人說幾句話,稍加寒暄的,只是定國公夫人臉上的神情實在算不上好,甚至於可以說是大失所望……

是以賢妃當即便後退幾步隱回拐角,直到定國公夫人的身影消失在長長的宮道上,才重新往朱皇後處去。

賢妃心想,難道是朱皇後出了什麽意外?

可若是如此的話,定國公夫人哪能匆匆離去呢。

如若是皇嗣有什麽不妥……

可前幾日見到朱皇後時,她臉色還是很好的。

賢妃心下猶疑不定,往殿內去拜見朱皇後,卻見她面色紅潤,雙眸明亮,看不出絲毫不適的形容來,賢妃當然也就不好出言刺探人家的私隱了。

只能想,定國公夫人如此失望,難道是因為朱皇後腹中懷的是一位公主?

雖說才幾個月,但據說很有本事的那些大夫,是能夠診出男女的。

可是賢妃又忍不住想,即便是公主,那也不至於啊。

朱皇後還很年輕,以後還會有更多的孩子,再則,公主也未必不可能坐上那個位置不是?

她想不通,便也不再去想。

宮裏邊多得是匪夷所思之事,既然同自己無關,又何必冒著生事的危險,去刨根問底呢。

沒想到幾個月之後,朱皇後臨盆之際卻出了意外,是夜,她艱難的生下了一個死胎,自己也香消玉殞……

那是一個深夜,宮裏的妃嬪們都在殿外等著,太醫來報腹中皇嗣太大,難以生產之後,殿外的妃嬪們之間響起了一陣耳朵難以聽聞到的騷動聲。

太後娘娘吩咐她們各自回宮,眾人自然都得聽從,再得知消息,已經是第二日了。

有些人私下裏議論,說必定是太後娘娘下令舍母保子,所以朱皇後才丟了性命,只是沒想到皇嗣在母親肚子裏留的時間太久,早已經沒了氣息……

賢妃聽得心驚肉跳,此後因之而生的風波更是令人駭然。

因為後邊妃嬪們為朱皇後哭靈的時候,太後娘娘使人送了一盤剛被割下來的舌頭過去,血淋淋的擺在眾人面前!

其中有一條屬於當時很得寵的淑妃。

那之後,就再也沒有人敢議論這件事了。

當然,曾經盛寵一時的淑妃,也就此銷聲匿跡。

不曾想多年之後,卻從大公主口中牽連出此事,因而想起了這段塵封的過往。

大公主從母親的話裏抓住了很要緊的兩點:“朱皇後懷孕之初,定國公夫人入宮來探望女兒,離宮時流露出很失望的神色?”

賢妃點頭道:“是的。”

大公主又問:“朱皇後生產的時候,宮門已經落鎖了嗎?”

賢妃知道,女兒想問的是,朱皇後生產的時候,是否斷絕了宮內同宮外,尤其是同定國公府之間的聯系。

她告訴大公主:“宮門已經落鎖了,但是彼時定國公夫人就在宮中——朱皇後臨盆前一個月,她便進宮來了。”

大公主幾不可見的蹙起眉來。

如此一來,所謂太後娘娘為求皇嗣而舍棄朱皇後的說法,大概率就不會是真的了。

一直以來,鎮、安、寧、定四家公府都被稱為皇朝四柱,他們負責戍守四方,有著異常尊崇的地位,定國公夫人還在宮中,想來是不可能眼看著太後娘娘下令剖開自己女兒的肚子,取出皇嗣的。

對於定國公府來說,皇嗣以後可能還會再有,但做皇後的女兒可只有那一個!

且依據大公主對太後娘娘的了解,她也不太可能會做出這種事來。

當今是太後娘娘的親子,齊王也是太後娘娘的親子——齊王如今膝下也只有一女罷了,太後娘娘可什麽都沒說過。

彼時當今膝下早就兒女雙全,太後娘娘就更沒必要為了一個孫輩,害了朱皇後性命了。

短暫躑躅之後,大公主又問:“娘娘是否知道,當初朱皇後誕下的那個孩子,究竟是男是女?”

賢妃又是一怔。

彼時覺得理所應當的事情,現下再去回想,卻是疑竇重重。

她緩緩回憶著那個夜晚,神情中不可避免的顯露出幾分遲疑來:“沒有說過,沒有人說過是男是女……太後娘娘也好,定國公夫人也好,都只用‘皇嗣’二字來形容那個孩子,沒人說過究竟是皇子,還是公主。”

大公主若有所思。

“定國公府……”

賢妃低聲念著這四個字,臉上短暫的顯露出一點恍惚來。

大公主忙道:“娘娘是想起了什麽嗎?”

賢妃看了她一眼,卻搖頭道:“我想到的事情,同朱皇後的事情沒什麽幹系——很久之前的事情了,我在太後娘娘處侍奉時,聽太後娘娘與唐紅閑話,她們說起來,皇朝四柱之中,安國公府才是最特殊的一家……”

大公主微覺訝異:“梁氏一族?”

賢妃點頭:“實際上,安國公府梁氏同皇室之間的關系是最緊密的,梁氏的女兒,有很多做了皇子妃,甚至出過皇後。這兩代沒有出過皇妃,是因為武安大長公主嫁入了梁家,聯系已經足夠緊密了——”

“你要知道,先帝之時,皇脈單薄,先帝只有那一個同胞妹妹,卻獨獨許給了梁家,除了先帝的異母弟弟韓王之外,太後娘娘只短暫的撫養過安國公之女、如今的越國公府太夫人,以此就可知道梁氏的獨特地位了。”

大公主只覺得疑雲重重:“梁氏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嗎?”

賢妃微露遲疑之色:“我隱約有些耳聞,據說,梁氏一族是真正的道脈……”

大公主奇道:“‘道脈’又是什麽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賢妃平和的看著女兒,有些抱歉的笑了一下:“聖上無意間說起來,我沒有問。事實上,這兩個字也是我聽聲音猜測的。”

她擡手摸了摸女兒的臉,告誡她:“稍後去見了聖上,他不說,你一定不要問。”

大公主神色微變。

賢妃看著她,欣慰的笑了起來:“我知道,你是個方正的孩子,不會做那些陰詭之事,如果不是打算將此事告知聖上,你怎麽會堂而皇之的來見我呢?”

她說:“我很高興,你是個好孩子。”

……

辭別了母親之後,大公主遂往崇勳殿去求見聖上。

進殿之後,她很鄭重的行了大禮。

聖上見狀不免驚奇:“平白無故的,何以如此隆重?”

大公主道:“兒有很要緊的話想同阿耶說,請您屏退左右。”

聖上聽得神色微動,倒是沒有十分遲疑,當下擺了擺袖子,監正便會意的領著殿內的侍從們退出去了。

他問:“你想說什麽?”

大公主遂將事情原委說給他聽:“日前,我的長史收到了一封密信,但那信卻不是寫給他的,而是寫給我的。信封裏有一塊專供皇室的錦緞作為憑據,信中說,有極其要緊的秘密意欲告知與我……”

聖上不動聲色的聽著,並不評說什麽,只是在大公主將整個過程都全盤托出之後,才失笑道:“怎麽會來告訴我?”

大公主並不掩飾自己此時的仿徨:“說真的,兒此時有些心亂如麻。”

嘴唇囁嚅著動了幾下,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:“越國公夫人,是您跟朱皇後的孩子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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